直到正月十七(2月24日)，德州人张书成仍未定下返青的行程。他已经在青岛打工六年有余，但由于建筑行业不景气，去年他和同伴不得不忍受“每月只找到十几天活儿”的煎熬与恐慌，而早归的工友告诉他，今年的劳务市场远不比往年热闹。
多方数据显示，受各种因素影响，当前用工趋冷，人力资源市场活跃度降低，建筑业、制造业尤其明显。对于全国2.74亿农民工，特别是1.68亿像张书成这样的外出农民工而言，面对新春劳务市场中的招工现状，他们在焦急的等待中盼望着能有更多的工作机会。
建筑工人找活儿难
自从2009年张书成从德州老家来到青岛，这几年里他几乎每年超过十个月的时间“驻守”在城阳，住着月租二百元的工棚、吃着两元的早餐、喝着每大白桶一块五毛钱的崂山水。
城阳有一个灵活务工市场，平日里每天都会有大量农民工等待着，他们操着各种方言、带着各式工具，却都怀着一个简单而又纯粹的目的，赚钱。
在青岛分布着几个这样市场，它们常年开放，为打零工的务工人员提供“交易”场所。城阳灵活务工市场以建筑业为主，小工、钢筋工、木工、瓦工、装卸工应有尽有，多是年龄30岁以上的“老代农民工”。每天早晨，他们像待价的商品拥向市场，等待寻找相应工种的老板把自己“领走”，晚上领取一天的酬劳回家。
6年多的时间让张书成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，在他的家乡德州宁津县杜集镇大郭村，从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到六七十岁的老年人，“只要行得动都出去打工”，除非过年和农忙时节，一千多人的村子里剩不下一半人口。
张书成觉得今年出来打工的人会更多，自家县城附近的厂子效益不好，像他弟弟工作了七八年的饲料厂几近停工，无奈之下的村民们只能走得更远些。
即使身在大城市谋生，2014年开始，张书成也已感受到了找活儿的压力。房地产式微大形势下，建筑行业首当其冲，“2012年是最好的时候，一年干个300多天不成问题”，到了2014年情况急转直下，“去年最差的时候甚至干一天歇一天”。
感受更加直观的是工资数目上的变化，像张书成这样负责楼体外部建筑的木工算是技术型工种，“之前每天工资二百七八，高的时候能超三百。去年最高的时候一天也就二百二三，多是二百块左右的样子”。
出来打工最怕闲，51岁的河南濮阳人老李没有活儿时急得直跺脚，“睡一天觉心里像有虫在挠”，面对愈发困难的市场现状，他们不得不降低要求，“小工的活儿也做，清垃圾、搬砖也成，青岛这地儿可不适合白吃白住养懒汉”，即使这样，去年的收入也不如往年的一半。
来自菏泽牡丹区的民工胡立强算是小工头，他点着指头说“找活儿重要的是人脉”。他的口袋里总装着几张名片，逢人便喊着“老板”递上去，“多照顾照顾”。凭着在青岛十几年的积累，即使去年他的手里也不怎么缺活儿。
可他依然犯愁，“银行对房地产的资金回笼多、发放少、审核严，开发商资金缺乏，没钱给建筑公司，总是不肯验收活儿，那我的工资就发不下去呀”，很多次胡立强只得自己先垫付几万元给一起干活的工友发工资。
现在，没怎么读过书的老胡都知道了这么个道理，“以前切一个蛋糕够两人吃，现在十几号、二十几号人来抢怎么吃得饱”。为了夺得先机，正月初九他就回到了“阵地”，发现劳务市场远没有往年热闹，“偌大的广场上稀稀拉拉站着三四百名返城民工”，招工的人、找工的人都比以前少了，“怕没活儿过来瞎等，听一些工友说，今年想去其他城市看看”。
日益“严苛”的制造业
建筑业的不景气延伸到了制造业，面对招工单位越来越苛刻的条件，许多人都吃了闭门羹。
26岁的泰安姑娘小赵因为比招工要求中的“25周岁以下”大了一岁，就被招工单位拒之门外。
这是她第一次来青岛，春节听村里在青岛打工的姑娘说，年后这边的企业会招人，正为来年工作发愁的小赵便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跟了过来。
可是单位的招聘简章上明确写着“年龄25岁以下”，小赵谎称自己23岁的说法在拿出身份证的那一刻被拆穿，她和另外三个姑娘被无情地“剔掉”。
正月十五这天上午下着细雨，助长了岛城未褪的寒气，汽车北站劳务市场却依然人头攒动。室内城阳区2016年促就业春风行动大型招聘会正在进行，室外招工单位搭起各种醒目的棚子，他们挂出的招聘单上直接明了：工种、年龄、薪资，任何一项不符结果都会很明显。几辆挂着条幅的客车停在路边，以便随时把求职的工人集合起来送到工厂面试。
2008年，国务院转发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等部门《关于促进创业带动就业工作指导意见的通知》，彼时开始，各地人力资源部门在每年的二三月份开展“春风行动”，旨在帮助求职农民工实现尽快就业。
青岛市汽车北站人才市场属于制造业招聘集中区，正月初六就开始了专场招聘，这里每天至少聚集2000名求职者，其中山东本地人占到80%，多来自泰安、临沂、菏泽、德州等地。
尽管如此，每天都来招聘市场转一圈的小赵并未感受到“春风”的温暖。即使很多企业招聘单上规定的年龄是20～35岁，但每次听到她26岁的年纪却都摇摇头，如果对方答应得特别爽快、给出的条件又高多半是黑中介。
越来越严苛的择工要求与今年遇冷的就业大形势不无关系。人才市场工作人员蒋桂林告诉记者，“今年本来工厂就有不同程度的缩招，各地找工作都难，老工人带回的新人就基本达到饱和，因此很多制造商今年不再招人”。在汽车北站二楼招聘大厅，去年每天120家的招聘单位数今年缩减到三分之一甚至是二分之一。
有了更多挑选空间的招工单位把招聘条件一压再压。走访中，一名组装蓝牙耳机公司的人力资源经理把记者当成了求职者，自豪地介绍“昨天送了200人去厂里面试，合格的50人中就有6名是我推荐过去的”。
在多次强调25岁的年龄限制是公司走向正规化、年轻化的必要条件后，对方严肃地问道：“你能吃苦吗？”事实上，制造单位招聘的流水线普工，工作的内容单调乏味，恰如《摩登时代》中每天把同一项工作重复千遍。薪资也远没有期待的光鲜，多数单位给出低于2000元的底薪，加上频繁地加班，月收入4000元已算高水平。
虽说如此，相较于风吹日晒的建筑工和高强度的体力劳动，以及不少单位给出的“管吃管住”待遇，仍使得许多新生代农民工对制造行业心向往之。
服务业依然招工难
相比于建筑业和制造业的找工作难，服务行业却仍然存在着招工难的问题。
在汽车北站人才市场上，几家酒店的招聘稍显冷清，即使是在以服务业为主打的李沧人才市场也存在类似的情况。
“今年基本上不存在招工难的情况，唯独服务业招聘缺口比较大”，分管李沧人力市场招聘的工作人员蒋桂林告诉记者，“尤其服务员和营业员不太受青睐”。
根据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公布的2016年春节后我省企业用工情况分析数据来看，青岛市调查的343家有用工需求的企业，平均招聘工资3201元/月，其中制造业平均工资3412元/月，服务业平均工作虽同比增长较高，但平均工资2705元/月的水平仍处于低等。
除去工资待遇原因，也与大家的求职心态有关。在来自泰安的小赵看来，“服务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，与其面对人际关系的复杂性，面对不会说话的零件和机器更单纯”。
且服务型岗位对求职者的年龄、外形条件等限制也比较多。企业招聘条件不断提高，使得35岁以上的女性务工人员成为求职市场中的“弱势群体”，虽然女性在整个劳务市场中的比例仅占15%，但这部分中年女性因为年龄原因被排斥在多种选择之外，保洁和洗碗工是她们多选的岗位，有的也会选择绿化环卫或者建筑行业的工作。
市北区灵活就业市场一位王姓工作人员告诉记者，截至2月24日，他们已经为进城务工人员提供9500个岗位需求，为缓解女性就业压力，今年特地把家政服务业吸入进来，20余家家政企业为中年女性提供了更多岗位选择。
“紧缩的就业市场更看重技能”，越来越多的情况说明拥有一技之长是求职中的制胜法宝。数据显示，青岛市节后用工市场需求技能岗位1.2万个，同比增长32.14%；专业技术岗位0.5万个，同比增长10.9%；普通操作类岗位1.3万个，同比降低10.6%。
这一点张书成深有体会。初来打工时，什么技术都不懂的他只能做小工，一天收入不足一百元，逐渐掌握了木工技术后收入翻了番。即使同为木工也分等级，“一把刀”比“二把刀”的工资平均高出50元，拥有最高技术的工人始终无法取代。
记者在走访过程中发现，如今焊工、木工已称不上技术工种，掌握数控机床、车体包膜等高新技术的民工供不应求，而他们的工资是工厂普工的二至三倍。
就业困境中的突围
年后，莱西民工倪师傅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情：出国。既懂室外木工技术又熟悉室内装修的他以前从不为找活儿发愁，但去年的情况很不理想，“基本上包不到大工程，领工钱时老板还会以各种理由将定好的价钱一压再压”。
前几年开始，村子里陆续有人出国打工并呈增加趋势，春节归乡的村民告诉他“虽然辛苦但钱来得快”。技术在身的倪师傅越听越心动，只是高昂的中介费和距离家乡几千公里的路程让他有些犹豫和纠结。
严峻的就业形势之下，正有越来越多的农民工通过不同的方式，努力在困境中突围。
2015年6月，我国出台政策支持农民工等人员返乡创业，甚至各地的“春风行动”中也加入了农民工创业服务。
在万众创新的图景下，多年在外打工的青州农民刘茂杉决定不走了，他依靠积蓄和国家创业贷款建起了“多肉植物培养基地”，“虽然没有那么快看见收益，但起码有了陪伴家人和孩子的时间”。
而有些农民工在“互联网+”的大潮中尝到了甜头。以张书成为例，他始终对互联网怀有好奇感，去年“耗费巨资”在自己租住的房间里添置了一台电脑。他不懂何谓线上线下，但学会了发帖打发无聊时光，甚至想着开个淘宝店把家里做的鞋子挂到网上，鞋子是纯手工制作，鞋底是家里女人一针一针纳出来的，“穿着绝对舒服”。
在他身边，还有很多年轻民工正通过一种叫“微商”的方式做起了副业，把自己家种出来的农产品推销出去。
与传统民工备受禁锢的狭窄的选择范围相比，劳务市场中的新兴行业为新生代农民工提供了更多的选择机会，许多年轻人对快递员、外卖派送员等行业尤其青睐，一家招聘美甲师的单位更是吸引了很多女孩子的驻足。
正月十八，张书成回到了青岛，“家里的房子没翻新、儿子还没毕业，用钱的地方多着哩”，他觉得只要肯吃苦、能受累，即使赚得少一点也好过闲着，幸运的是先返的工友找到了活计，来城阳劳务市场的第二天他便开工了。
这个春节回家，张书成一直督促儿子好好复习，为即将到来的教师编制考试做准备。儿子大学读的师范本科，是全家最骄傲、最有成就感的事儿，“毕业后留在县城做个教师”，在张书成看来，这是一条打破乡土禁锢、与父辈生活彻底告别的充满安稳和希冀的道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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